《中国神怪大辞典》

北宋人《龙城录》：“柳州旧有鬼名五通。”

按此书署柳宗元著，实为王銍伪托，绖为北宋末南宋初人，是为五通之名始见于文献。

南宋•洪迈《夷坚丁志》卷一九“江南木客”条：“大江以南地多山而俗禨鬼，其神怪甚诡异，多依岩石树木为丛祠，村村有之。二浙、江东曰‘五通’，江西、闽中曰‘木下三郎’，又曰‘木客’，一足者曰‘独脚五通’，名虽不同，其实则一。考之传记，所谓木石之怪，夔、罔两及山魈是也。

李善注《东京赋》云：‘野仲游光，兄弟八人，常在人间作怪害。’皆是物云。”

按：此为南宋时之五通，洪迈概言“大江以南”，所述不唯有二浙、江东与江西、闽中之别，实亦有山林与聚落之别。

洪云“名虽不同，其实则一”，于后世观之，未必然也。后世之五通多在聚落，而尤以苏杭为剧，已与“山魈木客”分为二物。今日再言五通，似不应再将“木客”之属牵扯在内。

洪迈又云：“五通变幻妖惑，大抵与北方狐魅相似。或能使人乍富，故小人好迎致奉事，以祈无妄之福。若微忤其意，则又移夺而之他。遇盛夏，多贩易材木于江湖间，隐见不常，人绝畏惧，至不敢斥言，祀赛惟谨。尤喜淫，或为士大夫美男子，或随人心所喜慕而化形，或止见本形，至者如猴揉，如龙，如虾蟆，体相不一，皆矫捷劲健，冷若冰铁。阳道壮伟，妇女遭之者，率厌苦不堪，羸悴无色，精神奄然。有转而为巫者，人指以为仙，谓逢忤而病者为仙病。又有三五日至旬月僵卧不起，如死而复苏者，自言身在华屋洞户，与贵人欢狎。亦有摄藏挟去累日方出者，亦有相遇即发狂易，性理乖乱不可疗者。所淫据者非皆好女子，神言宿契当尔，不然不得近也。交际讫事，遗精如墨水，多感孕成胎。”

明•陆粲《庚已编》卷五“说妖”所记吴地信奉五通之盛，更是邪气逼人：“吴俗所奉妖神，号曰五圣，又曰五显灵公，乡村中呼为五郎神，盖深山老魅、山萧木客之类也。五魅皆称侯王，其牝称夫人，母称太夫人，又曰太妈。民畏之甚，家家置庙庄严，设五人冠服如王者，夫人为后妃饰。贫者绘像于板事之，曰‘圣板’。

祭则杂以观音、城隍、土地之神，别祭‘马下’，谓是其从官。每一举则击牲设乐，巫者叹歌，辞皆道神之出处，云神听之则乐，谓之‘茶筵’。尤盛者曰‘烧纸’。虽士大夫家皆然。小民竭产以从事，至称贷为之。一切事必祷，祷则许茶筵，以祈阴佑，偶获佑则归功于神，祸则自咎不诚，竟死不敢出一言怨讪。有疾病，巫卜动指五圣见责，或戒不得服药。愚人信之，有却医待尽者。

又有一辈媪，能为收惊、见鬼诸法，自谓五圣阴教，其人率与鬼为奸云。城西愣伽山是魅巢窟，山中人言，往往见火炬出没湖中，或见五丈夫拥驺从姬妾人古坟屋下，张乐设宴，就地掷倒，竟夕乃散去，以为常。魅多乘人衰厄时作祟，所至移床坏户，阴窃财物，至能出火烧人屋。

性又好淫妇女，涉邪及年当夭者多遭之。皆昏仆如醉，及醒，自言见贵人巍冠华服，仪卫甚都，宫室高焕如王者居，妇女列坐及旁侍者百数十辈，皆盛妆美色。其间鼓吹喧阗，服用极奢侈。与交合时，有物如板覆己，其冷如水。有夫者避不敢同寝，或强卧妇旁，辄为魅移置地上。其妖幻淫恶，不可胜道。”是书又载五通十馀事。

明•黄玮《蓬窗类纪》卷五：“吴下多淫祠，五神者，人敬之尤甚。居民亿万，计无五神庙者不数家。庙必极庄严，富者斗胜相夸。神像赭衣冲天巾，类王者，列于左，五夫人盛饰如后妃，列于右，中设太夫人，五神母也。皆面南。贫者亦绘于版奉之，曰圣版。迎版绘工家，主人赍香以往，乐道以归。迎像亦然。至则盛设以祀，名曰茶筵，又曰待天地，召歌者为神侑歌，则详神出处灵应以詠人。自后主人朝夕庙见，娶妇不祀庙不敢会，亲友有事必祷，祷必许茶筵祈神佑。”

又清•蒲松龄《聊斋志异》之“五通”条，清•褚人获《坚瓠广集》卷五“锺馗”条，所记无一非邪淫之鬼物。此类“五通”与其馀或称“五通”或称“五显”或称“五圣”之神鬼卓然有别。其名虽常与“五显”相淆，实为二物，不能以名号相同而视同一类也。详见“五显”条。

明•郎瑛《七修续稿》卷四辨五通“为五行正气之神，市井所传邪祟之事，乃鬼魅假神之名所为者。”

按：郎瑛以“五通”本为嘉名，颇有见，然五通之名，实本自佛教。

《佛学大辞典》“五通仙”条谓“得五神通之仙人”。

《维摩经•不思议品》曰：“或现离淫欲，为五通仙人。”

“五神通”条：“又曰五通、五神变。一天眼通，二天耳通，三他心通，四宿命通，五如意通。”

苏轼《南华长老宠示四颂事忙只还一偈》诗：“宿业相缠四十年，常行八棒十三禅。今着衲衣归玉局，可怜化作五通仙。”

北宋•释惠洪《冷斋夜话》卷七引此诗，末句作“自疑身是五通仙”。东坡以“五通仙”自承，可证北宋时“五通”尚为嘉名也。

但民间之“五通”似无此玄奥，《南游记》第一回，佛祖命妙吉祥投生，云：“我就赐你五通：一通天，天中自行；二通地，地中自裂；三通风，风中无影；四通水，水中无碍；五通火，火里自在。”妙吉祥投胎为马耳山娘娘之次子，即华光，而华光亦即五显大帝。此或五通神之名所由昉乎？但五通神名称之由来为一事，而其神之形成又为一事。

洪迈通言“五通”，并纳木客、木下三郎等皆为五通一类，正可做研究五通神形成之锁钥。按五通神之记载虽起于南宋，但其由来甚远，不惟木客、木下三郎以至山魈为其前身，且疑南方之蛊神信仰也对五通神之形成有影响。

而民间神祇，有合有分，诸物既可合成凝固为五通神，又可从中分离出正而不邪之五显。五显既成美号，也不妨邪神再冒其名，于是而有实为“五通”或称“五显”者。◇至于江西婺源之“五通”，实为“五显”。

南宋•祝穆《方舆胜览》云：“五通庙在徽州婺源县，乃兄弟五人，本姓萧，每四月八日，人争祭之。”

《夷坚丁志》卷一三：“荆南刘五家奉五通神，金银针帛，赠饷不知数。及与神反目，所畜诸物无一存。”同书卷一五：“临川水东小民吴二，事五通神甚灵，凡财货之出人亏赢，必先阴告。”

《夷坚志补》卷七“丰乐楼”条：“沈生贪而黯，见其各顶花帽，锦袍玉带，容止飘然，不与世大夫类，知其为五通神。即拱手前拜曰：‘小人平生经纪，逐锥刀之末，仅足糊口。不谓天与之幸，尊神赐临，真是夙生遭际。愿乞小富贵，以荣终身’。”

此“五通”即后世奉为财神之五显一类，虽邪而非淫毒也。

至于《说郛续》卷四六引田汝成《幽怪录》所云：“杭人最信五通神。亦曰五圣，姓氏源委俱无可考，但传其神好矮屋，高广不逾三四尺，而五神共处之，或配以五妇。凡委巷若空园及大树下，多建祀之。而西泠桥尤盛。或云其神能奸淫妇女，输运财帛，力能祸福，见形人间，争相崇奉，至不敢启齿谈及神号。”按：此“五通”应为“五圣小神”，见“五圣”条，其“或云”云云，盖与“五通”相混而致。浙江又有“树头五圣”、“鱼花五圣”、“湖州五圣”、“游方五圣”、“花花五圣”、“鸭儿五圣”诸物，多皆民间所奉小神，祀以求渔耕之获者，不过借“五圣”之名，与“五通”全无干涉。

明•田艺蘅《留青日札》卷二八云“皆贪淫邪乱之神，或曰即五通也”，为猜测之辞，不足据。◇“五通”之为物，在宋时江南以为“山魈木魅”之属，或以为黄鼠狼（《夷坚丁志》卷一三“孔劳虫”条），而尚无以六畜当之者，至《聊斋志异》、清•许秋咤《闻见异辞》“侠客”条始云为马、猪之精。

江南五通之祀甚盛，南宋时会稽（今浙江绍兴）城内有五通祠，极宽大，虽不预春秋祭典，而民俗甚敬畏之（《夷坚三志》己卷八）至清初，江宁（今江苏南京）普济寺供五通神，竟坐于关帝之上（清•袁枚《子不语》卷八至汤斌在江南大毁淫祠，五通尤为打击重点，其风稍戢。太平天国之后，江南兵燹之区，五通之祠，焚烧殆尽，其巢穴苏州上方山，今已无任何五通痕迹矣。

清•破额山人《夜航船》卷七“五圣邪正辨”一条言上方五圣之由来，竟是蜘蛛精转世，姑录于此：“当湖卢生甫云：五圣根柢，昉于炎宋。有蜘蛛五色，配以五行之精。既死，其精不散，托生西泠民家，同胞五子，俱横暴不轨，人被其害。仁和令悉杖毙之，化为厉鬼，地方不靖。久之，郡守请于朝，受封典，立庙于杭，始宁。延及吴郡，亦立祠于上方山”。云云。委巷曲谈，聊备一说尔。